我叫沈杰,九月末的常州傍晚总裹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闷热,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,黏得人胸口发闷。 那天我和好哥们海浪约好去城郊的“雾渡山”,出发前三天,我在本地一个快荒废的小众旅行论坛上刷到的帖子,发帖人ID是“槐下客”,只发过这一条内容。帖子里说雾渡山是座藏在密林里的百年古寺,保留着民国时期的建筑遗存,配图里夕阳斜照在黛瓦上,飞檐下的铜铃悬在风里,铃舌轻晃,连照片都像裹着一层暖光。海浪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,性子野,一听“小众秘境”就来了劲,非拉着我周末去探探。 我们从市中心百货大楼公交站上车时,正好是傍晚五点半。6路公交里挤满了下班族,前排穿西装的男人把领带扯松了半截,靠在椅背上打盹,口水差点蹭到胸前的工牌;后排的阿姨抱着菜篮子,里面的青椒还沾着泥,偶尔有水滴落在地板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我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位置坐下,海浪挤过来时撞了别人的胳膊,连声道歉后把双肩包往腿上一放,掏出手机刷起了越野视频,还时不时把屏幕凑到我眼前:“你看这个,下次咱们也去玩穿越,比坐公交有意思多了。” 车窗外的景色像被按了慢放键,一点点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退成低矮的居民楼,再往后是连片的农田。绿油油的稻穗在风里翻着浪,远处的电线杆孤零零地立在田埂上,线绳拉着暮色,把天空扯得越来越暗。“这6路到底要晃多久?”海浪刷完第三个视频,揉了揉眼睛,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。我掏出手机看时间,六点二十五分,我们已经坐了五十五分钟。论坛里说从市区到雾渡山要一个半小时,中途得在清溪路口换乘1路公交。我指了指前方站台的铁皮牌子,锈迹斑斑的“清溪路口”四个字在路灯下泛着冷光:“快了,到这站换1路,再坐半小时就到了。” 车到站时,我们跟着几个乘客挤下车。清溪路口站比我想象中更简陋,就一个歪歪扭扭的铁皮站牌立在老槐树下,牌子上贴着的广告纸被风吹得卷了边,只有公交线路表还清晰,1路、5路、9路、12路,末班车时间都是晚上七点半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现在已经六点三十五分,要是赶不上最后一班1路,这荒郊野外连个旅馆都没有,今晚怕是要在田埂上凑活。 “别愣着了,赶紧往那边挪挪!”海浪拉了我一把,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,远处传来公交车的轰鸣声,浅绿色的车身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格外显眼,是1路。可车还没停稳,我就傻了眼:车窗里挤满了人,连车门附近都塞得满满当当,有人的胳膊肘抵在玻璃上,有人的背包带子垂在过道里,还有个大妈抱着小孩,小孩的脚悬在半空中。 “这么多人?要不咱明天再来?”海浪往后退了半步,眼神里带着犹豫。我咬了咬牙,拽住他的胳膊:“不行,明天要上班,再说这是最后一班了,不上今晚没地方去。”车刚停稳,车门“嗤”地一声打开,一股混杂着汗味、泡面味和灰尘的热气涌出来。我朝着车厢里喊:“麻烦大家挤一挤,我们就坐两站!” 车厢里的人倒还算和善,靠前排的一个穿工装的大叔往里面挪了挪,腾出巴掌大的空隙:“小伙子,快上来,别耽误开车!”我拉着海浪猫着腰往里挤,背包蹭到了别人的手机,我连声道歉,手指都攥出了汗。好不容易在车门边站稳,海浪的半个身子还露在车外,司机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寸头大叔,瞥了眼后视镜喊:“抓紧了!”车门缓缓关上,夹得海浪闷哼了一声,脸都憋红了。 车开起来时,沿着清溪路往郊区走。一开始还是平整的柏油马路,路边有几家亮着灯的小卖部,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风里晃,有人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吃晚饭。可走了大概十分钟,路突然变了,柏油路面消失了,换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,车轮碾过石子,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响声,车厢里的人都跟着左右晃。海浪没站稳,胳膊肘撞到了我的肋骨,我疼得龇牙咧嘴:“你小心点!” “师傅,这路对吗?”我忍不住探头问。寸头司机握着方向盘,眼神盯着前方,声音很平静:“没错,去雾渡山就得走这条路,前面是林地,没修公路。”我心里犯嘀咕,论坛里的帖子没说路这么难走啊,可看司机熟练的样子,又不像是开错了。海浪凑到我耳边小声说:“这地方也太偏了,不会是黑车吧?”我摇摇头,指了指车头的“公交集团”标识:“应该不是,你看那牌子,是正规公交。” 车继续往前开,土路渐渐被草地取代。两边的树越来越密,都是些高大的樟树和松树,枝叶交织在一起,像个巨大的绿帐篷,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,车厢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。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,带着树叶的清香,可我却觉得后背发凉,刚才的闷热像是被人抽走了,连呼吸都带着凉意。“这地方咋这么冷?”海浪裹了裹外套,声音里带着点不安。我往窗外看,除了黑漆漆的树影,什么都没有,偶尔能听见几声不知名的鸟叫,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。 突然,车往下坡冲去,我没抓紧扶手,差点摔在别人身上。透过车窗,我看见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坡,下面黑漆漆的,只能隐约看见树顶的影子,像是个深不见底的山谷。“师傅!小心!”车厢里有人喊了一声。可寸头司机一点不慌,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,在车头快要冲到坡底的时候,猛地往左打方向,车轮碾过草地上的落叶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,车身惊险地避开了山谷,继续往林子里开。车厢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,刚才还小声聊天的人,现在连咳嗽声都没有了,只有车轮碾压草地的声音,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